孙耀庭(1902—1996)小名留金。天津市静海县西双塘村人。公元1909年(宣统元年)净身为封建王朝太监。
孙耀庭出身于天津市静海县一个贫农的家庭。一家6口,父母和4个弟兄,孙耀庭是老二。他出生时,合家只有7分地,两间上房。村里,有个私塾教师,家有七八十亩地。孙耀庭的父亲为他种地,母亲为他做饭,孙耀庭因此得以在这个人手下读了四年的书,并且不必另交学费。
但是,这种“好景”不长。孙耀庭失学了,父母沦为乞丐。迫于生计,孙家早想把这个儿子送去当太监。但不久,武昌城登高一呼,清皇溥仪不得不在养心殿签署“退位诏书”。
净身进宫
中华民国成立了。孙家送子当大监的路被堵塞了。几年后,军阀袁世凯演出了称帝丑剧。此剧虽然顷刻散场,但封建主义的幽灵仍然游荡在神州大地,住在养心殿的溥仪依然受着皇族、奴婢的膜拜。而且,溥仪公然不顾民国的禁令,重新在民间征太监,招婢女。紫禁城的幽魂,又勾起了孙家送子当太监的企望。1916年,孙家辗转托人介绍,把孙耀庭送进了紫禁城。他忍受了人格的最大污辱,当上了太监。其时15岁。
宫廷经历
1912年2月12日末代皇帝宣统宣布退位。孙还乡先后在本村傅学舜、傅学兰私塾学习。后通过他大嫂认识的原醇亲王府(北府)太监贺德元介绍,于1916年,到原清朝摄政王府,其时,正赶上原清朝载涛贝勒处要人,孙耀庭就去了载涛处当差,载涛给孙起名顺寿。1917年孙耀庭离开载涛处,回到老家,不久又通过宫内北花园太监首领欣衡如,进了紫禁城,伺候九堂副督领侍任德祥,后又伺候端康皇太妃、“皇后”婉容。1924年11月5日随溥仪从紫禁城回到原摄政王府。载沣让孙耀庭回了老家。不久他又回到北京北长街的出宫太监的居所万寿兴隆寺居住。溥仪充当伪满洲国“皇帝”后,孙耀庭曾去长春溥仪处当差。后因患病离开长春回到北京。“文化大革命”后,他住进广化寺一直到逝世。他在91岁时曾书写“国正天心顺,官清民自安”条幅,以表达自己的情怀。他是中国最后一位太监。出版自传《中国最后一位太监》,后被改编为电影《中国最后一个太监》(1988)、《中国最后一个太监Ⅱ告别紫禁城》(1992)
宫廷生涯
太监产生于春秋战国。到了明代,太监竟有10万之众。至清代,按定制,太监就有2,216名。实际上,又何止此数!
孙耀庭最后是通过一个名叫任德祥的人介绍才得以进宫的。任也是太监,在宫中很有些地位。孙耀庭进入皇宫后,不能用自己的名字,也没有什么号。他以“徒弟”的身份,整天侍候这个任德祥,为他端菜送饭,倒屎倒尿。
第二年的农历二月,光绪的皇贵太妃端康在一次看排戏的时候,听说任德祥手下有孙耀庭这个机灵的人,不知怎么忽然开了个恩,命孙耀庭参加戏班。对于一个干粗活、无名号的低层太监来说,这真是“一步登天”!
到了同年旧历十月,孙耀庭花了60块白银,买了个“王成祥”这个名字。此后,他便离开了戏班,进入了司房。
清时司房负责宫里奴婢的调迁、衣物管理等事务。它和殿房、茶房、膳房、药房等一起,隶属于内务府,由总管太监、首领太监提领。
大概孙耀庭适应了这种仰人鼻息、阿谀奉承的宫廷奴婢生活,他在司房里干了几年后,便又“走了运”,被提拔到溥仪的皇后婉容手下侍候,先后一年多。
“婉容待您怎样?”我问。
“她那时还小,属马,比我小几岁。我得常常陪着她玩。凡她高兴的事,我总顺着她去做。”
在宫殿前的空地上,婉容和她的三个妹妹等席地坐成一个圆圈,孙耀庭在外圈奔跑,乘人不注意时将手帕丢下,一圈后又将此人“捉”住。——这是名为“丢手帕”的游戏。
在御花园的天一门旁,万春亭内,蒙了双眼的孙耀庭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,去追逐婉容。——这是名为“打瞎”的游戏。
“她洗手,我得跪着端脸盆:她要抽烟,我得跪着递上,她要吹烟灰,我得用盆子接着;她上下台阶,我得小心地扶住她。因为我侍候得好,她待我还好。但是,我得察言观色。当她发火时,我很害怕。”
一次,他在房里和其它几个小太监一起议论宫中的什么事,恰巧被路过的溥仪听到了。溥仪蓦地闯了进来,凶狠地拧着孙耀庭的耳朵,将他带到养心殿,溥仪高高而坐,孙耀庭伏地而跪。孙耀庭知道大事不好,免不了一顿训斥。谁知,溥仪怒目注视一阵后,忽然“飕”地拉开抽屉,掏出一支手枪,往桌上猛地一摔,厉声他说道:“你好大的胆,竟敢在背地里说长道短!今天,朕要毙了你!”
“万岁爷饶命!万岁爷饶命!”孙耀庭颤抖地告饶,不停地磕头:“我有天大的胆,也不敢说万岁爷啊!”
溥仪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“臣民”。忽然,他又大声一笑,说道:“去吧!下次不可。”
孙耀庭连连磕头谢恩。起来后,连头也不敢抬,满身冷汗地离开了养心殿。
他回忆起这件事时,似乎心有余悸,说:“溥仪是个喜怒无常的人,我怕他。”
流离失所
1924年直奉战争时,冯玉祥倒戈进京,把末代皇帝溥仪逐出紫禁城。溥仪躲到他姑母荣寿固伦家,随着钻进日本驻华使馆。孙耀庭出皇宫后,曾在摄政王载沣家里继续伺候婉容。一个多月后,婉容找溥仪去了。从此,孙耀庭结束了太监生涯。
人生的道路该如何走?孙耀庭离开婉容后,曾回到老家静海县。可是,那些庄稼人都会的农活。他却干不了,何况,他没有一寸土地呢。当了8年太监的孙耀庭,如今只得靠兄弟来接济了。
在乡下,他成了新闻人物。那些妇女们,带着某种奇特的神色,远远地看着他,低声议论着什么。
顽皮的儿童,一群一群地跟着他,指指点点,还高叫着:“太监!太监!”只有那些善良的老人,同情他的不幸遭遇,有时,也向他打听些宫廷秘事。
他在乡下住不下去了。两年后,他重返北京,住进了北长街的兴隆寺,和四十多个同命运的太监住在一起。其中有几个太监还有些钱,便置了些房屋、土地。他们把这些房屋、土地出租给别人,收些租金,供大家度日。为此,孙耀庭他们每天能吃上两餐杂粮。然而,孙耀庭说:“日子越来越不好过”。因为,年长月久,出租的房屋破坏了,所收的租金已对付不了房屋的维修了。孙耀庭为生活计,整日出入大街小巷,拣些煤渣、废品。
“解放了,我们太监有了幸福生活”。孙耀庭的话语里,饱含着兴奋、喜悦、感激之情:“否则,我早饿死了,活不到今天了。”
开始,人民政府发给他们每人每月16元的生活费。不久,孙耀庭参加了工作,负责全市的寺庙管理。他曾当过6年的出纳。那时,他每月的工资是35元,后来,他的工资加到45元。
孙耀庭说:“我不抽烟,不喝酒,也没有什么负担,这些钱够用了。”他接着说,“组织上还常发给我生活补助费。今年春节期间,我领到了50元补助费,添置了这套衣服。”说罢指了指身上。
这是一套崭新的浅蓝色的衣服。上衣是中式对襟,袖上的两道折痕,显得棱角分明。
寺院管理组的李同志说:“孙耀庭身体很好,一直未住过医院。前些年,他常在寺院内种花,种菜。有时寺院里开什么会,他常主动地为大家烧水,人们劝他休息,他总是笑着答道:‘没事’!”
“寺院里有医务室,医生经常给我检查身体。”孙耀庭接过李同志的话头说:“有时病了,要上附近的门诊部,他们就用车子送我去。”
“你坐过小轿车吗?”我接着问他。
“坐过,坐过,那年西哈努克亲王来北京,我就是坐小车去人民大会堂见他的。我们开会、参观,通常乘的交通车,偶尔也乘小汽车。”他的神采,又一次飞扬起来。无论是在湖水涟漪的什刹海畔散步,还是上鼓楼一带购置物品,孙耀庭总是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照顾。在广化寺内,人们叫他“老孙”,或“孙师傅”。他则叫别人“老弟”什么的。李同志今年已是五十来岁的人了,孙耀庭有事找他,就这样打招呼:“老弟!……”
穿过四合院的门,来到他的住所。他有两间房,中间有门相通。外间靠东墙的一张长方形的桌子,放着一把崭新的北京牌保温瓶,以及玻璃瓶、钢精盆之类。
这张桌子的对面,即外间的西墙边,放着一个液化气罐和一副煤气用具。孙耀庭指着这些告诉我:“我可以自己烧来吃,也可以上食堂买来吃,挺自在的”。
孙耀庭与广化寺主持合影里间,在一长排明亮的玻璃窗
下,放着一张书桌。桌面的玻璃板下,压着四张放大了的照片。
一株高大的美人蕉旁,孙耀庭左手拄着寿杖,右手抚摩着宽阔的蕉叶,面带喜色;
……
我将告辞,便请他赐字留念。
他挪过一把椅子,慢慢坐下。稍一思索,便在一张洁白的纸上书写了杜甫题为《八仙歌》的一首诗:
李白斗酒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
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
我望着这首诗沉思起来:孙耀庭为什么特别喜爱这首诗呢?是他爱酒吗,不是,他一辈子也没有喝过酒。那么,究竟为什么呢?我想,大概是这首诗所颂扬的李白那种蔑视权贵的气质,曾经不知多少次地引起他对往昔的回忆和诅咒吧。
辞出门外,我又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,望了望伫立在门内的白发老人。孙耀庭,这个东方古老封建帝国的残剩人物,一生中包含了多少动人的故事啊!他从受压迫、受歧视转为受关怀、受尊重,从仰承鼻息、阿诀奉承转为欣然书写“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”,不正是中国近、现代史的某一缩影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