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卢璐
到了法国第二年,我喜欢上了一块瑞士手表。那是还在用法郎的年代,一千五百法郎,不到两千块人民币。不是天价,但是对于穷得响叮当的学生来说,也不是随手就能买的玩意儿。
我的生日就在情人节过后一个星期,我在明里暗里做了好多铺垫,终于生日的那天收到了一个男朋友的一份礼物,打开真是“惊喜”,我爱了很久的那块表,就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盒子里。
第二天我带着手表去大学上课。我和倩姐不在一个班,校园里面没有碰上她。下了课,我就跑去倩姐家。倩姐和她男朋友都在。冬天穿着毛衣,为了展示我的表,我有意的说,“你家好热”。把袖子往上拉了拉,露出了我的新手表。
倩姐看到了我的新手表,有点吃惊地说:“你买了?”
作为我到了法国,关系最铁,相依为命的闺蜜,倩姐自然知道我对这块表已经心仪很久了。每次走过表店,我都会拉着她去看半天。可是每次我们都是乡下姑娘进城一样,趴在橱窗的玻璃上,叽叽喳喳讨论很久,然后再叽叽喳喳地离开。
从那之后,我就讨厌全天下的橱窗,冰冷的硬玻璃,挤扁了年轻的脸,倒映出我寒酸的模样。
所以当倩姐终于问我的时候,我嘴巴都要裂到耳朵根了说:“这是生日礼物。”
活在这个世界上,小女人的幸福有很多种,其中最甜蜜的那种一定是:喜欢上一个自己买不起的东西,然后有人买给你的惬意。
倩姐的男朋友也凑过来,我“大方”地摘下来给他看。他说,当年他去瑞士的时候,见过这个牌子的专卖店,上百年了。
我一听更高兴了,美得乐泡泡,完全没有照顾到倩姐已经沉下去的脸。炫耀完毕,我就心满意足,屁颠屁颠地回了家。
第二天上午,我在学校走廊里面碰到了倩姐,吃了一惊。倩姐脸色非常不好,蜡黄蜡黄的,眼睛肿成一条缝,蓬头散发的抱着一叠书,站在教室门口,等着上课。
我去叫她,“倩姐”。
她在走神,没听见。我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反应,我只能走上前去拍了拍她肩头,她才吓一跳的回过神来,转头一看是我,眼圈就红了。
“你怎么了?”
“我们吵架了。吵了一整夜。他今天早上五点钟从家里走了,电话不接。”倩姐顿了顿说,“我受够了,我要和他分手。”
“你们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?”
“昨天?”倩姐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说,“你还有课吗?我也没心上课了,咱两儿找个地方说吧。”
“昨天你一走,我们两个就吵起来了。过生日他就送玫瑰,还就一支……”倩姐苦着脸,五官跟包子一样挤成一堆,气愤无比的说了一个小时。
地中海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晒进来,刺得我睁不开眼。我看着眼前哭得如猪头一样的倩姐,心中一片索然。要是我能当场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,我一定立马就扇,就为了自己没有底线,没有操守的炫耀。
我知道他们的问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但是我比所有人都知道倩姐会羡慕我的那块手表,我就是按耐不下我蠢蠢欲动的虚荣,专程跑去炫耀。我甚至虚荣到没有告诉倩姐,冬季打折,这块表被打了五折。
炫耀如果是一把剑,能刺痛的,只有亲近的自己人。在初到国外,迷茫而无助,心冷意冷的日子里面,倩姐不仅仅是一个朋友,更像是我的姐妹,我是真心真意的爱她,我不想让她痛。
倩姐还有课,到点走了。我继续在咖啡厅里呆坐很久。
炫耀其实是在有意夸大自己,用来引起别人的注意,让别人羡慕或者嫉妒自己。事实上,爱炫耀的人都是长了一颗自卑的心。潜意识中,是自己觉得自己不行,才会自己去自吹自擂,通过让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,来确认自己。
如果是内敛是一种修养的话,炫耀就是一种不上道的肤浅。炫耀根本就是站在高台子上面,自己在昭示自己的弱点。
那个炫耀自己老公有钱的人,是因为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,自己没钱。
在这个功利现实的世界里面,没有人是傻子也没有人眼瞎。中国吃饭大圆桌,落座之前每个人就都明白应该坐在在哪里。
与其口喷唾沫的去奋力炫耀,不如奋力变成那个正在被自己炫耀的自己。
事实上,再卑劣的人也会有臭味相投的朋友。炫耀也有一个形影不离的闺蜜,名字就叫作攀比。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炫耀,但是我不能控制别人不跑来拉我入局,相互攀比。
刚回国的时候,请了两家朋友来下午茶。有一个朋友的老公职位高一些,另一个做了些回报率很高的投资,家里有点底。
喝茶的时候,有个太太看了一眼手机,收到邮件,有一间家具店要关门了在清场打折。
这间家具店是圈子里的某位太太开的,小小一间,圈内很有名,呵呵的贵。那两位一听立马就要去看,生怕好东西都没了。我们临时决定,三个女人去Shopping,三个男人在家看着孩子。
真是全场都在打五折,可是打了五折还是贵。当然了,其实这个贵也是相对的。主要还是我自己没钱。总之看半天,我给思迪买了个点点小的板凳。
另两位,哪里是在买东西,根本就是在对掐。
“我要这个。”
“那我要这个。”
“好吧,给我加上这个。”
更有:“哎,你看这个挺好,特适合你家客厅啊。”
“哎,真的是不错。我要,不过我要个更大的。”
等她两儿横扫了整个商店,转头想起了我,开始两个人一起,同仇敌忾对我展开围剿。
“卢璐,你买什么了?”
“我觉得,你家客厅里的少个装饰柜,这就不错。”
“我在他们家正价的时候,买过很多东西。品质真得是好。现在都五折了,你还嫌贵呀?”
“卢璐,我给你说,一个女人对生活的要求决定了整个家的要求。就算你不讲究,可你家卢中瀚呢?”
我被她们推的连连倒退,幸好是家具店,还不大,身后就是一个落地柜,把我撑住了。我站定,抱住了肩。
小学,讨厌我的数学老师骂我的最大把柄就是:卢璐是一块滚刀肉,脸皮特厚。
她越这样骂我,我越仰起头。反正人肉不是透明的,而且外面还有衣服,谁也看不见我的心里面在滴血,累累伤痕。所以面子这么金贵娇美的东西,我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的。从小就被扯下来,撕得粉碎,踩进泥里面,全是灰。
我等她们都说完了,笑笑说:“卢中瀚就是一打杂的喽啰,我们就用公司配的家具,挺好。”
她们看着我,一起摇头,不是同路人,难往一处走,做不成朋友。不过没关系。
比较本身其实不是贬义词。
这是一个相对的社会,没有绝对数据。既然活着,我们永远都是在和别人比,比来比去,从比的过程中,找到一个自己相对的位置,找到自己的相对的价值。
我们从生下来那一秒钟,身高,体重,头围,各项反应,医生会给新生儿打一个健康指数的评分,就是总结过去其他孩子们的数据评比。
接下来的人生中,比成绩,比家境,比容貌,比智商,比能力,比际遇,比身体,比财富……
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可以比较的东西。想和别人比,总能找到把自己比下去的有理证据;也总能找到把自己比上去的有理证据。
攀比,首先需要一个载体。我们比较的对象,永远都是闺蜜,亲戚,同学,同事,老公的前女友……
譬如我。我承认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朋友圈。反正我朋友圈里面那几千人,没有人和范冰冰比容貌,更没有人和李嘉诚比财富,差太远了,没有共同的载体,没法比。
攀比,还要有个输赢。到底是我赢还是你赢,到底是我行还是你行?面子其实就是一张金贵的软牛皮,吹得越大,面子越大,也就撑破的临界值越近。
事实上,无论我们主动下场还是被动被迫,比的旗开得胜的时候,是极少的,在绝大多数,比完了的结论是,原来自己才是最倒霉,最失意,最低级,最不上道的那一个。多少心酸多少泪,气不顺意难平。
说到底攀比,尤其女人之间的攀比仿佛是一局麻将。是围观,是下场,是手痒娱乐,还是三天三夜,倾家荡产?关键不是运气和技术,而是自己赌徒的心态。
如果说:炫耀是没有自身修养,那么攀比就是压根找不到自己的价值。需要在攀比中,用别人的价值来衡量自己。
不要着了别人的道,听了吆喝就当棒槌,圈起袖子下场就和别人比。匆匆下场往往就是成了攀比游戏中的垫脚石,只为了来垫底。
更不要和别人比,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,就算是三十年的闺蜜,二十年的同学,爱上同一个男人,被同一个男人所爱,每个人也是都是自己,有自己的价值,有自己的人生,有自己独有的别人没有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