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周冲
宋费衮在《梁溪漫志》中,记录过一事。
苏东坡因异见与刚正,得罪当朝,几度遭贬,满心郁郁。
一日退朝后,食罢,摸着肚子散步,看到自己的姬妾们,问:“你们且说说,这其中何物?”
一妾忙说:“都是文章。”
坡不以为然。
又一妾说:“满腹都是识见。”
坡亦未以为当。
到了朝云,竟然说:“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。”
坡捧腹大笑。
坡何以为乐?因为,前一是奉承,前二是谄媚,唯有朝云,是深深的理解,和俏皮的机智。
她懂得他,懂得他的忧国之心、忧民之思,懂得他的放达与率直,亦懂得他的郁闷与苦楚,而这一切,又以不让东坡尴尬的方式,幽默地表达出来,何等聪慧与周到。
正因如此,他和她才交了心。
被贬惠州时,苏轼将众姬妾悉数遣散,甚至将其中之一,交换了朋友的白马。
只有朝云,被留了下来。
后来,朝云生下一子,因产后失调,身体虚弱,与世长辞。他痛不可当,在墓上筑六如亭,亲笔写下楹联:“不合时宜,唯有朝云能识我;独弹古调,每逢暮雨倍思卿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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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声名不好,又是有妇之夫,而爱玲,却是上海滩最红的作家,韶华正好,风头正盛,说万人景仰,一点儿都不夸张。
我先前也不解。
后来年岁渐长,又重读张胡的文章,忽然觉得,哪怕时光重来,她还是会被他吸引。因为,那种深处的相知,会让他们宿命般靠近。
他对她说:我们两人,好像“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……同住同修,同缘同相,同见同知。
于是相见恨晚,于是惺惺相惜,许多话汩汩而流,止都止不住。谈彼此,谈文艺,谈古今,谈到彻夜难眠。
桐花万里路,连朝夜不息。
心似双丝网,结结复依依。
情到浓时,竟终日“伴在房里,男的废了耕,女的废了织,连同道出去游玩都不想,亦且没有工夫。”
像这种,怎能不爱呢?
假面与伪装,全部已放下,只剩一个真实的我,与一个真实的你,在灵魂深处,彼此连接,自然亲密,爱便开始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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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有时候,你会觉得奇怪,明明爱着的人,却彼此陌生。明明陌生的人,却正在爱着。
为什么不懂?因为我们未曾放下评价,真正看见对方。妻子看不见真正的丈夫,父母看不见真正的孩子。于是,隔阂产生,渐行渐远,每个人都痛苦无比。
而《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》、《西雅图夜未眠》、《查令十字街84号》、《玛丽与马克思》等电影,却给我们再现了一个现实:即使未相见,只因已相知,也可能相爱。
所有阴郁的、邪恶的、软弱的内容,都为对方所接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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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个电视节目,讲一个男生与女生相爱,但女生觉得,男生离她越来越远。于是,她开了一个小号,每天与男生长聊。
她那么爱他,为他做了那么多事,然而,他还是爱上了一个虚拟的ID。
她不理解为什么?
其实原因一目了然。
当懂得发生,爱就会繁衍。并且,这种灵魂之爱,比欲望之爱、利益之爱、声望之爱……更要长久和扎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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懂,即明白“你是谁”。
懂得“你是谁”,才不会本着“我是为你好”,做了许多伤害对方的事。
但为什么我们不懂,主要还是因为不明白“我是谁”。
我们困在匮乏中,无法走出自我,去与他人真正连接。你得转过身来,先看看层层防御之下的自己。
知彼,先得知己。
知己,方能知彼。
如果你看清自己,就会发现:许多你为他人所做的,不是爱,是控制;你以为的,不是见解,而是偏见;你说出的,不是沟通,而是情绪。
它们像磁石一样吸咐着你,使你留在一个黑暗的洞穴里,使你无法身心自由。
去黑暗深处,找到自己,安抚自己,接纳自己,疗愈自己的伤痛,填补自己的匮乏,继尔拯救自己于生命的阴影中。
网上曾经有一句流行语,叫:你若懂我,该有多好。表达了对连接和关注的渴望。
当自己被自己懂得,一切不好的,都被接纳,一切不美的,都被包容……你封闭的心,就会开始张开,像雪化之后的春水,像开笼之后的鸟儿,慢慢流动,慢慢自由,与外界生气盎然地连接。
你会自然而然地,走向他人,变成:我若懂你,该有多好。
有了这种觉知力,你必会与一个人,在生命的自由之境,以明亮的内心相遇,以健全的灵魂相逢,就像金风玉露,就像平湖烟雨,俩俩相望,俩俩相知,俩俩相爱,然后你才明白:互相懂得,如此美好。